“唔…”

    祁修年一手扶额,一手撑坐起身子来。

    她从一场梦魇中昏昏醒来。

    “我明明…”她意识仍旧模糊。

    这是…柴房?

    国公府的柴房?

    她记得自己为了心爱的元平哥哥抵死抗婚:于大婚之夜,着喜袍、抢快马,逃出了那吃人的余府,一路西奔往戍城。

    一路往西,去找那已在戍城主持赈灾大局的元平哥哥。

    然后…

    然后遇到一位个子矮小、身着夜行衣之人。

    那人问…

    “咚咚咚——”

    是急促却轻悄的拍门声。

    “小姐?小姐?”一个丫头的清朗之音。

    是书庆!

    是她从小到大的贴身丫头,书庆。

    “咚咚咚——”

    “您可别睡呀,”书庆于柴房房门外紧贴着门缝,压着脆声道,“等国公用膳一分心,二公子就会寻法子给您放出来的…”

    “书庆?”祁修年忙扑至柴房门边,急问道:“我…这是哪儿?”

    门外的书庆微愣,转头眺望一眼这南辞初冬里灰蓝空中那最宏美的火云,又环视一圈这国公府静静的后院,小心却焦急地答道:“是柴房呀,小姐。您闹气抗婚被国公关起来了,您怎能忘了?别是磕碰着脑袋了?”

    “没有,没有…”祁修年连连否认。

    她当然知道这是柴房。

    她身后是满满一屋子的干橡木、燥稻草与框框瑞炭。

    “小姐,那书庆晚些再过来。您先忍着些饿啊…”说罢,书庆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。

    祁修年无计可施,转身背倚着柴房房门,仔细盘想着。

    那梦中,那着夜行衣之人…强拦下她乘驰骊马,使她直跌了个浑身烂疼。

    那人走近,只提了问题一个:“是嫁,还是死?”

    她选择死。

    她清晰地选择了死。

    祁修年不由地双手抱臂,两掌上下滑搓着。

    她不是冷,是渗。

    那梦中,那着夜行衣之人利落地拔剑、将她切砍时的那股子冰冷,仍毫不客气地钻往她的身子中来,回转着、透融进骨里。

    祁修年于柴房内来回踱着,渐渐回想起,记忆中由这柴房开始的噩梦:

    一会儿,她那二哥哥祈宗杰便会前来为她打开柴房房门,将她放出,然后仔细地劝她肯首出嫁。她无奈应下。

    明日,爹爹便会命全国公府上下着手忙碌于她的大婚筹备。

    两月之后,她便会身着红喜袍、扮成喜娘子,乘八人高抬的银白东珠饰金銮、锦丝凤彩绣红绸辇轿,招摇过市,嫁入余府。

    一切都看似那么地顺理成章,除了她的心。

    除了她心中那高筑如台的怨与艾。

    入余府成礼之后,她于被推送进喜房路上,伺机逃脱,府门夺马,扬鞭西去。

    一切都想来那么地诸法实相,除了她这身子。

    除了她这身子如今仍完好无损地由一屋子木头盯看着。

    “咚咚咚——”

    “小姐?”书庆又轻拍房门。

    “年儿?”一个浑厚低沉之音。

    “二哥哥!”祁修年欣喜,忙扶于柴房房门上。

    “你别怕,”外头那人边安慰,边开着锁,“爹爹也就是一时气恼,并不真是想罚你的…”

    话间,门锁被打开。

    祁修年推门而出,张开双手环抱住了她这二哥哥祈宗杰,蹙眉闭目,泣腔说道:“我不要嫁,我宁死都不要嫁…”

    “好年儿,你听我说,”祈宗杰抱着祁修年,心疼地轻拍着她的玉背,劝说道:“你若嫁了,元平他在戍城赈灾才能安心啊…”

    “他怎么可能安心——!”祁修年蓦地松开祈宗杰,愤怒且疑惑地望着他。

    有你为他的仕途掌灯,你二人也不失为有了一生之牵绊啊…

    祈宗杰睹看着眼前这唯一的妹妹,为情为义是花容交瘁,极为难地挤出笑容,又劝:“有你为他的仕途掌灯,你二人也不失为有了一生之牵绊啊…”

    不!

    这句话…

    她知道地一字不漏。

    那那个梦…

    “不——”祁修年神情坚定。

    既然那梦似真切,她便定要改了这场梦魇。

    她推开祈宗杰,望向书庆,厉声吩咐道:“你去,为我简单收拾一些钱物,我今晚便要走!”

    “年儿!你听我说…”祈宗杰再劝。

    “小姐!这…”

    “哥哥莫要拦我,”祁修年瞪看着祈宗杰,狠狠地说道:“否则,我今夜就撞死在柴房中!”

    “年儿…”祈宗杰压抑着心焦,低声追问道:“你非要如此么?那余文甚他…”

    “哥哥无须再劝。”

    祁修年侧目示意书庆。

    那梦中,她便就是此时听得了哥哥这番好劝,之后才会愈发地懊悔。

    书庆无奈地打量了祈宗杰的神情后,屈身行礼,快步跑往祁修年的闺房,替她收拾钱物。

    “唉,是我。是哥哥害惨了你。”祈宗杰缓缓闭目,心中愧疚难挨。

    祁修年微笑着摇摇头,挽着祈宗杰的手臂,故作轻松地安慰道:“等我见着元平哥哥,就给你写笺寄来。”

    祈宗杰不再劝说,只紧抿双唇、浅浅地颔首。

    二人再无别话,静赏着这腊月墨空中那丝缕染云的残阳。

    “小姐…”

    书庆麻利地收拾了一个不大的包袱回来,递给祁修年,情态难舍,道:“书庆只…只多给您取了些银子。那些个锦衫珠饰的,怕是没辙多带了…”

    “无妨。”祁修年接过包袱,与书庆紧紧相拥,又温声嘱咐道:“我走后,可能会苦了你,你定要忍耐。待我在戍城寻到好住处,你若愿意,再…”

    “愿意,书庆愿意!”书庆急泣咽声,“您在哪儿,书庆就去哪,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祁修年徐徐放开书庆,转瞧向一旁伫着的祈宗杰。

    “唉,快走吧!”祈宗杰眉锁目蹙,低声道。

    祁修年重重地点头,干脆地转身,往国公府马厩。

    她骑上了那匹不堪入目却耐力极好的丑马,冲开门仆的阻拦,挥鞭一路向城西。

    元平哥哥,你等着,修年这便寻你来了——!

    祁修年急扬马鞭,经由都城几处僻捷之路,直至都城西门。

    她牵马、昂首度过城门门守的常规看察之后,于浅色暗夜里,来到了这南辞都城西郊往官道的必经通径上。

    都城西郊,有三条官道,通往着南辞以北、西、南三方内陆。

    按理应是人烟嘈杂的,可此时却只有三两背影,路旁还偶见几朵乱葬。

    冷寂之感就像是浸于冬日冰水之中、被人摁掐住了喉咙,让人不时颤栗、难以舒畅喘息。

    于祁修年左前,一位水蓝色绫衫、搭素白绫束腰的长发女子缓下脚步来。

    祁修年斜瞟着那女子,紧攥缰绳,急步超赶。

    “祁小姐。”

    她听得一声幽幽轻唤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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