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听到黄琼召见,曹锐急忙一路小跑进了这间书房。进了书房,立马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。然后,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。曹锐是一个明白人,他来之前便知道,自己在最后阶段表现,这位年轻皇帝极其不满意。不仅仅是在攻入广南西路后,诸军军纪败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。

    还有,在将伪帝包围在南宁府后,自己在试探加上强攻数日,没有见到效果之后,便将强攻转为了围困,硬生生的将平叛战事拖延了半年,给朝廷造成了极大的负担。自己虽说稳定住了军心,减少了无所谓的战损。但却让本就国库空虚的朝廷,多靡费了足足大半年的粮饷。

    这些,都让这位年轻的皇帝,心中相当的不满意。更何况,此次江南平叛自己的功劳太大。以本朝自从宣宗年间,便开始对武官提防。武官权势日益开始旁落,大部分的军权陆续转到文官手中。兵部更加受到重视,由宣徽院改制而成的,枢密院使也开始改为由文官的担任。

    武官只能做副使,甚至一度只能做到枢密都承旨。便是那些勋贵世家逐步,也都开始退出领军行列。先是勋贵不得担任宣徽院正副使,到就连枢密院都进不去。以勋贵世家为代表的武官体系,逐步淡出朝廷的决策中枢。直到到太上皇在位期间,对武官提防到了顶点的现状。

    自己如今虽说为朝廷,创下了开国以来最大的功勋。但以如今大齐的现状,恐怕从朝廷内的文官,再到这位皇帝都对自己充满提防。此次广南西路平叛,自己纵兵为祸地方。除了因为这里的情况,自己的确有些约束不住诸军之外。其中还有自黑自己,以求自保的原因在内。

    曹锐相信,这位皇帝虽说年轻,但绝对不是鸟尽弓藏的那种人。待自己回朝之后,爵位赏赐一样都不会少。可朝中的那些文官能答应吗?傅远山不是那样的人,可他一个人代表不了六部九卿。代替不了这满天下的文官。尤其是如今在朝中,文官地位越来越高的情况之下。

    自己不是地位超然,文武二途都能沾边的于明远。自己从踏入官场那一日起,就一直是武官。而且因为无人脉,在被这位主启用前,也不过做到正三品都指挥使。虽说地位重要,可这品级却是一直都不高。这也是,到了收尾阶段自己有些压不住,那些骄兵悍将的原因之一。

    若是不想被当成出头鸟,被那群喷子围攻,还是给自己找点黑料,让他们弹劾自己一顿,才是最好的明哲保身之道。朝中的那些喷子威力,以及文官对武官的排挤,曹锐都不止一次经历过。皇帝不是鸟尽弓藏的人,可面对那些喷着的整天找茬,未必不会牺牲自己息事宁人。

    正如黄琼说的那样,曹锐的小心思的确有点多。此人在战场上,无论战机的把握,还是调兵遣将上,都具备很高的水准。可就这些小心思,却是限制了他的发展。看着规规矩矩,跪在自己面前的曹锐,黄琼抬手示意他起来后,转过身背对着曹锐沉默良才道:“想通了没有?”

    身后的曹锐,听着黄琼平静的语气道:“回陛下,臣想通了,也想明白了。这次臣做的的确错了。臣不该为了自黑,刻意放纵官军败坏军纪。也不该为了稳住军心,对那些违反军纪的官军,一而再纵容。更不该明明占据优势的情况之下,对南宁长达半年围而不攻靡费粮饷。”

    曹锐的回答,黄琼却是轻微摇了摇头:“第一条,你没有说错。但错不是在你想要自黑,以避免战后文官的倾轧。而是在你不相信朕。你以为朕,会为了朝中的某些龌龊官,纯属嫉妒的心思,或是因为文武之争,而不信任朕自己一手提拔的将领?你是不信朕护不住你?”

    “对你自己的君主,都没有信心,你当真是该死。为了那点小心思,放纵官军违反军纪,到后来自己都控制不住。你知不知道,你做的那些事情,这广南西路得多少年才能恢复过来?朕知道长期出征在外,连续征战三年,诸军可谓是师老兵疲。需要某些物品和女人鼓舞士气。”

    “在有些时候,你这个做主帅也是有些两难。但这不是绝对不是,你刻意放纵那些人的理由。你自己瞧瞧,这四大营精锐在你手中都成了什么。马前载妇女,马后挂人头,这岂是一支真正精锐所为?朕不指望你们冻死不拆屋,饿死不打掠,可看看你们做成什么样子了?”

    “你先是为避免文官倾轧,对下面违反军纪行为刻意而为。等发现自己也约束不住,便干脆直接放纵到底。朕不是怪罪你,对南宁围而不攻长达半年。你是前方诸军的主帅,究竟该怎么做,那是你的权利和考量。但围困南宁这半年,南宁府城周边多少个夷人村寨成了废墟?”

    “你也算是老将了,你应该知道被放出的狼群,在想收回来就难了。如果此事单纯的是军纪的问题,朕的确会生气,但也不会太过于怪罪你。水至清无鱼的道理,朕不是不明白。但此事的开头,却是因为你那些小心思。是你开始纵容,才到了如今无法收敛。当真可恶至极。”

    黄琼的话,让曹锐不由得面色苍白。黄琼这番话,每一个字都有如刀子一样,戳着他的心窝子。他知道,皇帝最生气的,是自己对他这位一国之君的不信任。不信任这位皇帝,能在文官的挤压之下保护住自己。不相信这位皇帝,能一直对自己的信任,而不信那些流言蜚语。

    看着面沉似水的黄琼,曹锐不由得又是一软跪了下来,不断的磕头死罪。黄琼轻声的叹了一口气。黄琼也知道,此事倒也不能全部怪他。究其原因,还是出在为君二十余年的老爷子身上。因为自己的那位,几乎差一点,便夺得了这个大齐朝天下的外祖父,正是武官出身。

    造成了老爷子,在位这二十年来,对武官的极其不信任。武官出征,都要指派文官以所谓的同知身份作为监军。虽说不负责作战,可一切粮饷的调拨,包括随军出征武官调动,都要这个同知附署,才可以下令实施。武官每次回朝,都要遭受文官,一顿鸡蛋挑骨头似的弹劾。

    尤其是御史台的那些御史,抓住每一点失误都会无限的放大。这些文官如此做,就是为了不让武官进入中书省,控制武官的实权。那些出征有功的将士,虽说该赏也会赏。可很多时候,对武官晋级都会刻意压制一头。该封侯爵的,就只能封伯爵。该封伯爵的,就只封子爵。

    该晋一品的,就压低一级,最多给一个二品。那些武官哪怕立了再大的功,也不被允许进入枢密院。甚至有的打发到外地,任一个节度使,便是给予了赏赐。文官在老爷子的纵容之下,一直在想方设法的排挤武官。甚至有些时候,都指派文官作为主帅,武官只能作为副手。

    黄琼即位之后,曾经看过老爷子在位期间,几次出征的史料。心中也不仅感叹,老爷子也不知道是会识人,还是真的幸运。齐军在他在位期间,几次与北辽和回鹘大战,所选的文官同知,大局观还是不错的。至少没有明面上随军,暗中却是处处掣肘,或是暗中到处拆台。

    这才没有打了败仗不说,反倒是几乎没有输过。那几次大战,若是有一次用人不淑,恐怕带来后果都是毁灭性的的。尤其是那次派遣金铁骑,绕路大漠草原以奇兵突袭北辽上京,更是打出了齐辽十几年和平。但那次总督全局的,却是以督师名义,统军出征的兵部尚书文济。

    参战的武官,只是作为副手。而那位文济文尚书差一点,也成为了本朝唯一的名相。可惜,最终却因为不肯同流合污,被德妃的那位父亲被排挤出了中枢。以二品大员的身份,向后任黔中路安抚使,福建路安抚使,知燕山府兼河北路安抚大使。并最终病逝在了燕山府任上。

    老爷子任上,一直对武官不信任,并一力扶持了御史台与诸科给事中。而且本朝实际上,从高宗年间开始随着文官陆续做大,便因为文武之争,对武官便已经开始打压。武官地位一步步下降,理宗年间同级武官便低于文官一头。到老爷子这里,只不过是走到一个顶峰罢了。

    同样的四品武官,见到四品的文官,虽说还没有到下跪的地步,但却要主动退避。曹锐自黑自保,一个是为了维持诸军,连续三年征战疲惫不堪,而日渐低落的士气。毕竟历朝历代,无军纪式放纵,让手下的士兵大势劫掠一番,以鼓舞了手下士兵的士气,这已经是一种惯例。

    面对在进入广南西路之后,诸军因为连续征战而日益下滑的士气。曹锐对某些事情,也只能视而不见。其二,未必心中,也存在着小发一笔的念想。毕竟对于武官来说,不像文官治理地方,掌握各部实权。武官的捞钱渠道有限,除了边军那些将领之外,更多的就是靠打仗。

    各军一旦出征,那就成了各级武官发财时候。这是抬不上面潜规则,也不是他一个人能改变。最关键的是,他自己也是想要用这种方式自保。给自己找一些污点,让那些清流和喷子,将目光都集中在军纪上。让皇上压制自己一下,免得被那些人当成眼中钉,整日盯着自己。

    捏了捏鼻梁骨,黄琼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这事他曹锐做的不对,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。可若是追踪朔源,还是自己的那些祖宗,包括自己的爹,在某些事情上的刻意打压,甚至是不信任。才让武官到了人人自危,甚至在大胜之余,还要做出自污的事情来以自保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黄琼叹息了一声,转过身将曹锐给搀扶起来:“好好的做好你的分内事,有朕在,你有什么可担心的?担心朕是卸磨杀驴,还是担心朕会鸟尽弓藏?还是担心,朕做出打压的事情来?记住,一切有朕给你们做靠山,只要你自身够硬,就没有人会动你们一下。”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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