景阳宫正殿门外，碧玉扒着门缝听了很久，眼瞅着情形越来越不对，叶蒙尘那小太监连“姐姐”都叫上了，她哪里还站得住？终于心一横，推门走了进去。
开门声猝不及防地响起，说不突兀是假的。沈芙冰、林早早和叶蒙尘都愣了一愣，不由得看向推门进来的碧玉。
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在空气中弥漫着。
碧玉“呀”了一声，端着手里的铜盆跪到地上，头埋得低低的，“小主，奴婢错了，奴婢知错，奴婢不该不听您的话，未经允许就贸然闯进来的。只是……”
她瞄着一旁的叶蒙尘，眸光转了转，微微咬唇，道：“只是奴婢听着这殿里的欢声笑语，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家人。一时间头脑恍惚，所以才不慎乱了规矩，直接推门进来了。”
说完，她还不忘哑着嗓子补充一句：“奴婢…奴婢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自己的家人们了……”
听那声音，几乎都要带上哭腔了。沈芙冰哪里看得下去这种场面？当即上前，扶了碧玉起来。
“你别怕。”沈芙冰道，“我说让你们没事不要进正殿，也没别的意思。一方面是我不想你们那么累，没必要时时刻刻伺候我。另一方面是我这人也散漫惯了，想要一点儿自己的空间。真没别的意思。”
“下次你要是想进来的话，记得先敲门，或者喊人，就可以了。”
“嗯。”碧玉乖巧点头，又看向手里的铜盆，道，“小主，我想着您晚上要沐浴，所以中午冒着大太阳去采了这些玫瑰花瓣，想着是能润泽肌肤的，只是不知道您会不会喜欢…”
“喜欢，喜欢。”沈芙冰忙道，“只是一样，再不许大中午的冒着太阳出去采了。”
她下意识地用帕子帮碧玉拭了拭额头上的汗，心里当真是过意不去：“你看看你，长得这么白，细皮嫩肉的，晒黑了可怎么好啊。”
没想到这么一句话，碧玉竟是径直跪了下去，眼睛里面瞬间噙上了泪：“小主，有您这句话，奴婢就是再苦，也不觉得了。”
“其实，在奴婢心里，您…您就像姐姐一样。您那么温柔，那么善良，看着您，就让奴婢想起了自己的家人……”
她说着，眼泪眼瞅着就要下来了。沈芙冰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就要被迫骨肉分离，真是越来越心疼，忍不住安慰她道：
“快起来，快起来……你如果愿意，完全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姐姐呀。你放心，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的。有我在，不会让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受委屈。”
“那…我…我……”碧玉佯做胆怯，“我可以在没人的时候，像小叶子一样叫您姐姐吗？”
“可以。”沈芙冰拉着她的手，激动道，“当然可以了。”
碧玉这才站起身来，像下了很大决心才终于开口那样，低低唤了声：“…姐姐。”
“哎。”沈芙冰开开心心地便应了下来。
碧玉又叫了声“姐姐”，脸上的笑容，到底是藏不住了。
只是那笑容里，有几分真，几分假，就不得而知了。
她们在这热热闹闹地说着，那边，林早早无声无息地走出了正殿。
秋高露重，夜凉如水。她坐在台阶上，看着这宫里的红墙绿瓦，听着草丛里的声声虫鸣。一时间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，但好像……没有白天的时候那么快乐了。
本以为进了宫，吃的好，睡的好，便样样都是好的了。可现在，她却又意外地怀念起了在破庙的那些日子。
那个时候，庙是破的，会漏雨，会漏风，天气好的时候，却也能看见星星。
最关键的是，破庙里面，有她们四个，也只有她们四个……
唉……
林早早沉沉地叹着气，却突然感到颈边一阵酥痒，她一偏头，当即吓到跳了起来：
“啊！虫子！”
爽朗的笑声响起，林早早这才发现，哪里是什么虫子？那不过是一株狗尾巴草。是叶蒙尘那小太监在拿着狗尾巴逗弄她！
“仙女姐姐，你在这儿干什么呢？”叶蒙尘一个翻身从廊上跃下，站到她身边道。
“关你什么事？”林早早想拍他脑壳，却发现这小子竟比自己高了半个脑袋，不像是能拍到的样子。遂一抬腿，在他的脚背上踩了一下。
“啊——！！！”叶蒙尘大叫出声，抱着腿单脚跳了起来，“你你你…你欺负人。”
别说，那模样倒真有点儿滑稽，像只单腿的青蛙。可惜，林早早今天心事重重，再多好笑也不想笑，只淡淡地说了一句：
“别装了。”
叶蒙尘那满脸故作夸张的表情瞬间就下去了。
“生气了？”
“真生气了？”叶蒙尘凑到她身边，变戏法一样从背后变出了个精致的小盒子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林早早道。
叶蒙尘：“打开看看。”
林早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，最后还是忍不住打开了。却发现这原来是个小食盒，里面装着的，是几颗圆润饱满的蜜饯话梅。
叶蒙尘年纪很小，脸上的笑自然就格外单纯，也有点儿傻兮兮的。
他伸着手，见林早早不肯接，便笑着道：“怎么，怕我下毒害你啊？”
说着，捏起一颗，往天上一抛，准确无误地接到了嘴巴里，吧砸吧砸嘴，发音含混道：“吃吧，很好吃的。”
“嗯？”
刚好林早早也有点儿饿了，这才学着他的样子，捏了一颗，放进嘴巴里。
“怎么样？”叶蒙尘满脸期待地看着她，“好吃不？”
“嗯…”林早早颇有点儿意外道，“酸酸甜甜的，关键这酸度和甜度把握得刚刚好，一点儿也不腻，又不会让人觉得牙酸。甚至……还带了一点儿草木的清香。”
“你可真会说话。”叶蒙尘被逗乐了。见她高兴，他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笑，“来，再吃一个。”
林早早又吃了一个，又吃了一个。叶蒙尘不由得道：“你如果喜欢，下次我还能弄到更多好吃的。别的不说，在吃的这方面，宫里面是真没话说。”
林早早咀嚼到一半，突然停了下来。
她狐疑地看着他：“你这都是从哪弄的呀，这好东西…也轮不到咱们吧？”
叶蒙尘凑近她，看了看四周，发现夜阑人静后，才神秘兮兮道：“我偷的。”
“啊…”林早早惊讶地张大了嘴巴，“呸呸呸”地，把吃了一半的果肉吐到了花丛中，“你你你……从哪偷的？”
今天御膳房给景阳宫上菜，好像也没有蜜饯话梅一类的呀。
叶蒙尘连连保证道：“你放心，我是不会偷咱们宫里的东西的。小主的东西，你的东西，我保证不会偷，连碰都不会碰的。”
林早早看着那话梅：“那你这是…”
叶蒙尘嘿嘿笑着，倒像是有点儿小得意：“实话告诉你吧，我这个……是从御膳房偷的。”
林早早：“……”
“你…你就不怕被抓住？小心你的脑袋！”
“哎你就放心吧。”叶蒙尘道，“那御膳房里面吃的东西可多了。都是给皇上一个人准备的。反正他又吃不完，我替他吃一点又能怎么样呢？”
“更何况，别说是几颗话梅了。”叶蒙尘赌气一般得道，“我吃他什么都是应该的。”
“吹牛吧你就。”林早早简直要被他逗乐了，“希望下次你见着皇上，也能把这些话对着他说一遍。”
叶蒙尘的神色几不可查地暗了暗，只笑了笑，再没有说什么。
毕竟，她说的，是实话。
现在的他，确实没资格出现在他面前。
又或许，这辈子，都不会有了吧……
夜深了，明早还要陪着姐姐去见皇后，林早早迈开步子朝正殿走去，却在开门的刹那被叶蒙尘叫住。
“喂。”叶蒙尘朗声道，“现在开心一点儿了吗？”
林早早回眸，看到的就是少年站在月亮地里，满目期许的模样。
月色银辉中，他当真是好看极了。甚至说是女娲炫技之作恐怕都毫不为过。
林早早觉得，他如果生活在现代世界，一定是能轰动整个校园的那种男孩。
可惜了，小小年纪，就已经……唉……
“问你话呢。”许是见林早早一直晃神，叶蒙尘笑道，“总盯着人家的脸做什么呀？”
“你…”林早早一跺脚，道，“本来还想让你早点儿睡，祝你做个好梦的。现在看来，真是大可不必。”
嘴上说着气话，转过身去的时候，心里却莫名地雀跃着。
叶蒙尘看着她的身影隐入寝殿，而后殿门关上，原地站了几秒，也走了。
她是真的很可爱呢。
明天，又会是全新的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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